欧·亨利(1862~1910),本名威廉·西德尼·波特,美国最杰出的短篇小说家,与法国的莫泊桑、俄国的契诃夫并称为世界三大短篇小说大师。
译本序
欧·亨利是美国杰出的小说家,他以新颖的构思、诙谐的语言、悬念突变的手法表现了二十世纪初期的美国社会,开辟了美国式短篇小说的途径。他的作品富于生活情趣,被誉为“美国生活的幽默百科全书”。美国于一九一八年设“欧·亨利纪念奖”,专门奖励每年度的最佳短篇小说。
欧·亨利的真实姓名是威廉·西德尼·波特。他于一八六二年九月十一日生在美国北卡罗来纳州格林斯波罗镇一个医师的家庭,从十五岁开始就在家乡一家药房当学徒,工作了五年。一八八二年,由于健康原因,去西部得克萨斯州一个牧场做了两年牧牛人,辽阔的草原和粗犷的牧人生活给了作家深刻的影响,这一时期的经历和感受反映在他日后以《西部的心》为题的集子和另一些以草原生活为背景的短篇小说中。
一八八四年以后,波特调换了不少职业,做过会计员、土地局办事员、新闻记者和得克萨斯州首府奥斯汀第一国民银行的出纳员。一八八七年他与阿索尔·埃斯蒂斯结婚,他们生有一女,名叫玛格丽特。在奥斯汀银行工作期间,波特曾买下一家名叫《滚石》的周刊,发表了一些讽刺性的幽默小品。在此前后,银行短缺了一笔现金,波特为了避免审讯,只身离家,流浪到中美洲的洪都拉斯。一八九六年,他得到妻子病危的消息,冒险归来探视。妻子于一八九七年夏病故,波特本人在次年四月被捕,关进俄亥俄州监狱。
监狱当局考虑到波特具有药剂学知识和工作经验,便分配他担任监狱医务室的药剂师。他在工作之余,开始认真写作,以稿酬所得贴补狱外女儿的生活费用。一八九九年,他在当时颇有影响的杂志《麦克卢尔》上发表了第一个短篇小说,署名“欧·亨利”。
这个笔名一说原是狱中所用一部法国药典作者的名字,一说是某个监狱看守的名字;不管怎么说,署名为“欧·亨利”的作家立即引起了读者的注意和出版界的兴趣。
一九○一年,欧·亨利因表现良好,提前获释。一九○二年他迁居纽约,专门从事写作,并和纽约《世界报》签订了合同,每周提供一个短篇,同时还替别的报刊撰稿。正当他的创作力最旺盛的时候,健康状况却开始恶化,加上第二次婚姻的不幸,他开始酗酒,心力交瘁,于一九一○年六月五日在纽约病逝。
美国南北战争(1861~1865)后的二、三十年中,资本主义正处于自由竞争阶段,民主自由的理想鼓舞着人民和作家,文学创作中乐观、开朗、豪放的情绪处于主导地位。十九世纪八十年代以后,随着垄断资本的逐步形成,经过几次经济危机,社会动荡不安,以农村破产、劳资矛盾为焦点的各种社会问题趋于尖锐化。这期间,在欧洲现实主义和自然主义文学的影响下,一批来自社会下层的新兴作家,如马克·吐温(1835~1910)、哈·加兰(1860~1940)、欧·亨利(1862~1910)、弗·诺里斯(1870~1902)、斯·克莱恩(1871~1900)、西·德莱塞(1871~1945)、杰克·伦敦(1876~1916)等,对美国民主制度有了比较深刻的认识。他们从不同角度揭露了社会的消极面和资本主义制度的黑暗和罪恶,反映了美国人民对资本主义剥削压迫的愤怒,道出了广大人民要求生存权利和真正的民主自由的愿望。这些优秀的现实主义作家对历史不长的美国文学作出了贡献。
欧·亨利一生创作了近三百个短篇和一部长篇小说。长篇小说《白菜与皇帝》于一九○四年问世,它以虚构的拉丁美洲的安楚里亚共和国为背景,揭露了美帝国主义冒险家推行侵略掠夺的殖民主义政策的行径,这在今天看来仍有其现实意义。小说中的维苏威果品公司影射美国联合果品公司,是享有无上特权的“国中之国”。为了压低当地香蕉的出口税,获得超额利润,维苏威果品公司采取了种种卑劣手段,甚至发动叛乱和军事政变,以撤换不俯首听命的政府。作者在这部小说里展开了几条并行的线索,试图描绘出一幅广阔的画面,手法有其别致之处;但章与章之间的内在联系不够紧密,作为几个短篇也可以单独成立,而这正是作者独特的艺术手法的自然流露。除了《白菜与皇帝》外,欧·亨利还写了一些以拉丁美洲生活为题材的短篇,如本集中的《平均海拔问题》、《醉翁之意》、《双料骗子》等,这些作品地方色彩浓郁,别有情趣。
欧·亨利的另一部分作品是描写美国西部草原和牧牛人生活的,主要收在以《西部的心》为题的集子里。欧·亨利时常引用吉卜林(1865~1936)的一句话:“西方是西方,东方是东方,它们永不会相遇”,但他的用意和那个美化帝国扩张的英国诗人不同,他所说的西方是指广阔自由、富有浪漫气息的美国西南各州,东方则指以纽约、芝加哥等大城市为中心的工业发达的东北各州。在欧·亨利的心目中,美国西部草原和东部城市大相径庭;在西部,资本主义文明的压迫不那么明显,人们淳朴、勤劳、正直、勇敢,充满朝气和活力,还没有沾上资产阶级唯利是图、虚伪狡诈的恶习。一个濒临毁灭的赌徒从声色犬马、纸醉金迷的大城市来到草原,通过劳动和接近大自然,重新获得了健康和生活的信心(《索利托牧场的卫生学》)。重友情、讲义气的牧人甘愿用一切方法帮助患难中的伙伴,不惜作出自我牺牲(《圣罗萨里奥的朋友们》)。
在欧·亨利笔下,柏油马路和钢筋水泥组成的大城市是阴森沉默、冷酷无情的庞然大物。“人们说它是铁石心肠,说它没有恻隐之心;人们把它的街道比作荒寂的森林和熔岩的沙漠”(《回合之间》);但就在这高楼大厦的丛林里,在不毛的柏油地上,却会出乎意料地长出瑰丽的人性的花朵。作家寻觅并找到了独特的传奇——描写爱情、友谊、自我牺牲、美丽的心灵和崇高的感情的传奇。
欧·亨利的短篇小说中占有较大比例、值得重视的是描写美国大城市、尤其是纽约生活的作品。作家一生坎坷,常与资本主义社会底层失意落魄的小人物同甘共苦,对他们怀有深刻的同情,了解他们的思想感情。他曾把一个以描写纽约曼哈顿市民生活为主的集子题名为《四百万》,因为当时一些作家认为组成纽约社会基础的是四百个“上流人物”,只有他们才举足轻重;而欧·亨利却认为应当受注意的不是四百个剥削自肥的资本家,而是四百万纽约普通人。
在描写纽约小人物的作品中,有几篇久负盛名,脍炙人口,在国内曾被改编为广播剧或电视剧。《麦琪的礼物》写的是一对穷困的年轻夫妇相互馈赠圣诞礼物的动人故事。妻子卖了引以自豪的一头长发去买一条表链给丈夫,殊不知丈夫正好卖了祖传三代的金表,换来一套为妻子装饰头发的玳瑁梳子。通过这一巧合,作者反映了资本主义社会中为贫困所迫的小人物尽力给别人增添一些快乐的崇高感情。《警察和赞美诗》写的是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为谋得食宿想进监狱,以度过即将来临的严冬。流浪汉故意为非作歹,以身试法,每次都没有被捕;而正当他听到教堂赞美诗的音乐,思想上起了变化,决心同过去决裂,振作精神,重新做人的时候,警察却把他抓走了。故事情节似乎荒诞不经,违情悖理,但在美国黑白不分、是非颠倒的资本主义社会里,却是完全可信的。在今天的西方社会,类似的情况仍有发生。《最后的常春藤叶》感伤气氛浓厚,满怀深情地赞美了穷艺术家之间相濡以沫的友谊,刻划了一个舍己为人,以自己的生命创作出毕生最后一幅杰作的善良的老画家的形象。
欧·亨利还有一部分短篇是描写骗子的。在这些作品里,他采用了说书人的形式,由杰夫·彼得斯用嘲笑讽刺、愤世嫉俗的语调叙说故事,表明了他对资产阶级生活习俗和道德标准的敌视态度。他企图说明,整个美国资产阶级社会无非是一个尔虞我诈、黑吃黑的骗子社会,不少道貌岸然的“上流人物”只不过是成功的高级骗子而已。政界要人卖官鬻爵(《夤缘奇遇》),金融界巨头巧取豪夺,这固然是常事,连一则征婚广告也可用来敛财(《精确的婚姻学》),创办所谓慈善事业更是设骗发财的妙计(《慈善事业数学讲座》)。欺骗手段虽然各有其巧妙之处,本质却没什么区别。在《黄雀在后》里,一个骗子、一个强盗和一个金融家由于偶然的机遇走到了一起,他们自诩是在开“全国贪心汉大会”,比赛骗人的本领,结果在金融家面前,骗子和强盗都自愧弗如。《我们选择的道路》揭露了资本主义社会“弱肉强食”、“大鱼吃小鱼”的规律,说明强盗和金融资本家并无本质上的不同,拦路行劫的匪徒和操纵投机的资本家在追求利益时都不择手段,不惜置对手于死地。
欧·亨利笔下的骗子自有一套行骗哲学和道德观念,他们并不在安分守己、凭劳动吃饭的人身上找钱,只欺骗那些贪得无餍、妄想不劳而获的人。欧·亨利把这类作品的集子题名为《善良的骗子》是有其用意的。
欧·亨利是一位具有独特风格的作家。他的作品幽默风趣,诙谐机智,描写生动,文字简练。生动的描写来自对事物的深刻了解和广泛的知识。欧·亨利是善于观察事物和积累知识的。居住纽约期间,他常常坐在自家窗前,密切观察行人;或在街上徘徊,在小饭馆、小客栈,在排队领取救济金的失业工人中,甚至在公园的长凳上找寻和人们接触的机会,从周围生活中汲取创作题材。他善于捕捉生活中令人啼笑皆非而富于哲理的戏剧性场景,用近似漫画的笔触勾勒人物,从细微之处抓住特点,用形象的语言描绘出来,挥洒自如,左右逢源,使人物有血有肉,栩栩如生,如观其人,如闻其声。
在处理小说结尾方面,欧·亨利显示了惊人的独创性。“欧·亨利式的结尾”在美国文学中享有盛名。他先在故事情节发展过程中说明一些情况,作了铺垫,埋下伏笔,但对最重要的事实却一直保守秘密;结尾时峰回路转,豁然开朗,出现了一个意料不及的结局,向读者揭示了整个故事的意义和人物性格及行为的全部真实,使读者在惊愕之余,拍案叫绝,不能不承认故事的合情合理,赞叹作者构思的巧妙。但欧·亨利也有他的局限性,作品的价值并不平衡。有些作品格调不高,对社会与人生的分析不够深刻,并且由于当时社会上庸俗趣味的影响,为悲惨的故事硬添上一个圆满的结局,从而冲淡了作品的社会意义。这些都决定了他的幽默调子与同时代其他美国批判现实主义作家的有所不同。
近年来,我国短篇小说创作日趋繁荣,小小说、微型小说、一分钟小说等已成为人们喜闻乐见的文学形式,盛开在百花齐放的中国文坛。这类作品往往描述了一些平凡而感人的小故事,充满浓郁的人情味。它们的题材多取自现实生活,反映的生活面十分广阔,从中可以看到大时代中小人物喜怒哀乐的众生相。今天把欧·亨利的作品重新介绍给我国读者,希望能起到一些启发和借鉴作用。
中国读者对欧·亨利的作品并不陌生。解放前商务印书馆曾出版过他的《四百万》和《白菜与皇帝》的中英对照节译本,译者是伍光建先生;杂志上也零星译载过一些短篇。解放后,我陆续译出了欧·亨利的近百个短篇,五十年代由上海平明出版社出版了一个短篇集和《白菜与皇帝》的全译本,后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了两卷本的《欧·亨利小说选》和一卷本的《欧·亨利短篇小说选》。现在这个集子大部分是从两卷本中选出的,经过重新校订,并加了一些新译,共五十九个短篇。
欧·亨利的作品构思奇巧,文字生动活泼,经常运用俚语、双关语、讹音、谐音和旧典新意,给翻译带来了一定的困难;要做到神似,把原文的诙谐幽默和言外之意表达无遗,很不容易。这个译本仍不完美,希望能得到读者的批评指正。
译者
一九八五年二月,北京。
人民文学出版社版〔译者:王仲年,选收作品59篇〕译林出版社版〔译者:王楫、康明强,选收作品42篇〕北京理工大学出版社版〔译者:王晋华,选收作品39篇〕